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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 舊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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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舊憶

“亂了亂了,全都亂套了!”

龍縛沒聽出是誰在喊,只明確地知道那聲音尖銳又崩潰,那人喊得很大聲,此時此刻在天境的所有人都聽得見。

確實亂套了。

他也這樣想,卻在混亂的人潮裏一動不動。

有人煽動。

夜風踏上天梯的身影消失沒多久,就有人嚷嚷著要往天梯上沖。

“那那些人就白死了嗎?你們的爹、娘,你們的孩子,你們的你們的親人愛人,他們的死算什麽?”

“幾十年前華、殤兩家被屠,二十年前萬家鄉覆滅,再到前些日子落神砸死眾人……口口聲聲說神愛世人,神不愛我們啊!他們根本就沒把我們這些凡人的性命放在眼裏。我不甘啊!”

其餘人的沈默中,那人頓了會,再開口時鼻音重了些:“……我就是去索命的。”

他上前幾步,一副決然赴死的模樣,站在了天梯前。

“谷主說過,她一人上去便好,其他人等不——”南熹攔他,勸人的話還沒說完,眼前的人就又多了幾個。

有人被他剛剛那番話說動了。

接著是更多人,人群一擁而上,與南熹他們僵持著。他們已經要攔不住了。

直到人群中有人提醒:“楞著幹什麽?快上啊,等那煞日谷主走得遠了,到時候想上也上不去!”

那些人被他點醒,什麽也不顧了,不管前面是誰,隨便伸手一掀就悶著頭成群結隊地往上沖。

南熹他們又驚又怕地往上追。

局勢自此徹底混亂。

龍縛好不容易上到天境的時候,上面已經一塌糊塗了,尤其是萬家鄉那時勉強活下來的那些人。

說來唏噓,當初明明是竹羽暗中動作才讓他們有機會逃出去,可在他們眼裏他才是罪魁禍首。再加上天境的神祇此刻除了之前重傷的竹羽,其他全都被龍闕了結了,眼下成為這些人重要攻擊對象的只有竹羽。

他狼狽地趴在地上,卻還硬撐著將脊背弓起,保護著身下的華枝——那些人下意識認為她也是惡神的一員。

人們沒有神器,拿來攻擊他的都是最普通的物件,樣樣不至死,但真的很疼。

竹羽突然有些懂得夜風的感受了。

“……叔父。”龍縛隔著癲狂的人群叫他。

竹羽擡了頭,沒力氣說話,勉強忍著疼痛扯了扯嘴角。

龍縛懂他笑裏的意思。

還活著啊。

挺好。

——發瘋的人群剁掉了他的一只胳膊。

·

冥域。

“沒想到竟然建在這種地方。”夜風從船上跳下來,看了眼河埠下平靜無波的江水,隨口問道:“這是忘川水嗎泠夕?”

泠夕還是下意識一頓,雖然已經聽過孟婆和夜風的解釋,但她對於這個名字還是明顯的不熟悉,甚至有些不自在。

“不是,我們叫它苦水。”

傳聞中苦水和人境的漓江通過某種方式相連,所以都是無波無瀾的狀態。

她們現在來到的賭坊就建在苦水的正中央,一處水上樓閣,燈火輝煌,乍一看,還有幾分繁華的意味在。

據孟婆說,普通的鬼魂喝了湯,轉世投胎的同時記憶就會消散,不留痕跡。可泠夕是活人,還要被迫留在冥域長久,她的記憶就必須依托在某種載體上。

她喝湯的那日,龍闕和冥主都在場,是冥主從衣裳上扯下了顆珠子容納記憶。

至於那顆珠子現在在何處……傳聞龍闕托與冥主保管,可後來輾轉不知去了哪裏,只聽得有人說好似在賭坊見過。

見過是見過,可東西具體在哪,就不從得知了。

“總之先進去看看吧,四處打聽打聽,你燭娘的身份在這,想必也不會有人刻意相瞞。”

“……話是這樣沒錯。”泠夕表情看上去卻不像是讚同的樣子,細眉緊緊蹙著。

夜風看出她好似有所顧忌,“還有什麽問題?”

“前提是冥主不在這。”

夜風笑了,剛想說那冥主怎麽有空往這種地方跑,下一刻就看見一個黑衣女子也下了船。

她額間有有一枚銅錢,被紅繩系著,絲線穿插在散下的發間,身上鬼氣濃重。

照理說,人死後會維持生前的死狀,但在冥域這種情況會減弱,甚至消失。可眼前這個女鬼卻不一樣,她沒花一點力氣去遮掩,甚至幾乎可以說努力地維持了自己的致命傷。

她胸口心臟處鮮紅異常,仿佛日夜淌著鮮血。

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不過是鬼氣營造的假象,但這樣看來還是有些瘆人。

她朝夜風這裏走近了些,夜風也這才看清,她額上的銅錢間還懸著一顆清脆的蓮子。

夜風下意識想到了之前聽過的漓洲城的那個風俗。

他們會用蓮子來示愛。

“就在這?”她是來找泠夕的。

泠夕點頭:“是的冥主,就在這。”

玄呦臉上浮起嘲弄似的笑意,朝幾步之遙喧嘩的賭坊內部深深看了眼。

“走吧。”她說。

“感覺你跟冥主還算熟的樣子啊。”夜風快步跟上,小聲對泠夕說,“那還擔心什麽,直接問她不就好了?看她樣子,不會也是來找那顆珠子的吧?”

沒時間細說,泠夕極其簡單地回覆她:“不行,不是。”

“???”

夜風被她這四個字的回應打蒙了,卻沒工夫追問,因為她的左腳剛好邁進了賭坊的門檻。

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的同時,泠夕還是好心地抽空對她解釋了幾句。

“她是來找那只骰子鬼的,冥主跟他有仇。”

泠夕徹底不跟她解釋還好,這一解釋夜風更不懂了。

什麽叫有仇?當初還是他倆一起封的你記憶好不好啊?

所以泠夕把龍闕變為骰子真的是公報私仇,是在幫冥主報覆?

不行不行,關系太亂,她一時半會理不清。

看冥主剛剛的樣子,壓根就沒註意到她,也剛好了,夜風就暫時先與泠夕告了別,自己四處打聽去了。

“這位鬼兄,”夜風隨手抓了只圍著賭桌的鬼,“麻煩問一下——李葛?!”

沒想到在這都能碰到熟……鬼,她這隨手一拉剛好拉了個認識的。

李葛看到她也是一楞,臉上比上次多了一條的疤明顯地僵在臉上。

“姑、姑娘?”

先前在人境相見的兩人,如今卻在冥域重遇,一時間都沒憋出幾句話來。

夜風看著他的疤,直覺那跟殤熒脫不了幹系,喉頭滾了好久,卻什麽也沒問。

她笑笑:“嗯,是我。”

他們沒那麽熟,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無謂的寒暄和問好,交談很快就到正題上。

“我在這做工,你……有什麽事?”李葛先開了口。

夜風又笑了,“萬一我也是來做工的呢?”

“你不像。”李葛答得很堅定,“姑娘你是做大事的人。”

夜風沈默,她沒想到自己在他眼裏還有這樣的評價。

眼前人玩笑地補充:“你可值八千黃金呢。”

夜風也不再說別的,直截了當說了來意。

“珠子……沒聽過什麽珠子。”

“那賭坊有沒有什麽和冥主相關的東西?”

李葛有些為難,撓了撓頭,“這些東西……我也了解不到,怕是幫不上姑娘了。”

夜風一想,也是,就沒再追問。

“誒誒誒管事的呢!管事的!你們這賭坊怎麽回事?骰子呢骰子呢,招了邪祟還是怎麽,怎麽天天丟啊?”

李葛連忙趕過去賠禮道歉,倒不是他在這賭坊職位有多高,只是他此時離得最近,安撫客人這種事就自然而然攤到他身上了。

夜風正好對於找珠子沒什麽頭緒,就也湊了上去。

一走過去就看到桌前剛剛發聲的那人正罵罵咧咧的,擡手指著對面的人,“要不就是有人偷了!你說,是不是看我快贏了故意使絆子?明的不行玩陰的是吧?”

對面的一下子也怒了,蹭的站起來,“說什麽呢你!別胡亂給人安帽子,老子是差錢的人嗎?差錢會來這賭?”

李葛拉都拉不開,嘴上勸就沒停過:“消消氣,消消氣,骰子而已,我們再找就是了,別傷了和氣啊……”

其實骰子這種東西丟了,放在人境的賭場上也沒什麽事,再買一個不就好了,可冥域就不一樣了。

錢在冥域格外重要,賭坊的公正也就跟著提高了地位,賭坊的骰子都是特制的,一律要經過登記才能投入使用,以免生前法力較強的鬼暗用鬼氣之類從中操作。因此要再找一個骰子所花費的時間遠比常人想的要多得多。

像後說話的這人這種只是來消遣的還好,有些人沒多少錢傍身,也一時半會找不到做工的地方,就只能來賭坊賭一把。這些人賭上的可不是錢,而是自己不投胎能在冥域容身的年限。

也難怪他們如此看重。

夜風有些出神地伏在賭桌上聽他們吵,突然意識到她好像還沒有查看自己的賬上有多少錢。

說來,看又有什麽用的,她在這世上無牽無伴,人境的那些人恐怕都還不知道她已離世,哪怕知道了,又有誰會燒呢?南熹嗎?那小丫頭估計不接受也不相信,是不會燒了。至於夜月……殤金辰,龍縛他們……

現在想來,她竟然沒有把握。

她的手指突然被輕輕碰了一下。

夜風起初以為是錯覺,直到那一下似乎可以稱之為試探的觸碰後的片刻,她又感受到了兩下。

她這才垂眸仔細去看。

是一顆骰子。

“……”

那骰子正努力向她的手心挪動。

……龍闕?

很難形容夜風的心情,對峙了這麽多年的仇敵,此刻竟然在尋求她的庇護?

也不知道龍闕本人是怎麽想的,大概真的是走投無路了?

夜風拾起骰子,還是遂了他的願,攥在手心裏就遠離了人群。

她想著也好,找不到珠子直接問龍闕也是個辦法。

夜風便找了個角落,對著骰子說起了話。

“泠夕的記憶在哪?”

骰子沒反應。

“你不應該聽不見我說話。”

骰子還是一動不動。

夜風直接開始了威脅:“你現在可是在我手上,真正意義上的!我手一松你可就要摔碎了,魂、飛、魄、散啊。”

龍闕還是沒動作。

他現在是骰子形態,說不了話夜風可以理解,但怎麽連動都不動啊,暫時得了救就裝死是吧?

“夜風。”身後的玄呦在叫她。

夜風僵在原地,她沒想到玄呦和泠夕她們返回的如此之快,而就在玄呦出聲的瞬間,她明確地感覺到——手心的骰子在顫抖。

龍闕竟然在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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